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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安忆|短篇小说:雨,沙沙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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土著酋长Lv.6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3-5-30 07:05:39 |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
雨,沙沙沙

◎ 王安忆


天,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。等末班车的人们,纷纷退到临街的屋檐下。一个穿扮入时的姑娘没动弹,从小巧的手提包里取出一把折叠伞撑起来。路灯照着伞上的孔雀羽毛花样,看起来,像一只开屏的孔雀。雯雯也没动弹,只是用白色的长围巾把头包了起来。这显得有点土气,上海时髦的女孩子,有的已经在卷发上斜扣着绒线帽了。不外雯雯不在乎,泰然地站在“孔雀姑娘”身边,一点儿都不回避这鲜明的对比。一同从农村回上海的同砚,都迅速地烫起头发,登上高跟鞋,见了雯雯就要说:“你太不爱美丽了。”而雯雯就会立即反问:“谁说的?”她不承认。


远处亮起两盏黄色的车灯,公共汽车来了。躲雨的人走出了屋檐,候在马路边,“孔雀姑娘”也收起了“屏”。可雯雯却犹豫不决地退了两步,她似乎在犹豫,是否要上车。


汽车越来越近,车上的无线传话筒清楚地传来女售票员的报站声,那是一种浓浓的带着睡意的声音。人们急不可耐地向汽车迎去,又跟着还在徐徐行驶的车子走返来。其实车子很空,每个人都能上去。可在这深夜,想回家的心情变得十分急切。只有踏上了车子,回家才算有包管。雯雯情不自禁也向车门跑了两步。一滴冰冷的雨点打在她脑门上,雯雯的脚步停住了。


“喂,上不上啊?”这声音显然是向雯雯嚷的,因为车站上只有她一个人了。雯雯觉醒过来,上前一步,提起脚刚要上车,又是一大滴雨水打在脑门上。这雨点很大,顺着她的鼻梁流了下来。是在下雨,和那晚的雨一样。雯雯收起脚今退却了。只听得“嗤——砰!”一声,车门关上开走了。“发痴!”是售票员不满的声音。在这沉寂的雨夜,通过灵敏度极高的扬声器,就似乎全世界都听见了,在雯雯内心引起了回声。


“发痴!我是发痴了?”雯雯问自己。一个人站在忽然沉寂了的马路上,想到要走七站路才气抵家,而且夜要越来越深,雨会越来越大,雯雯不禁缩了下脖子。不外她又并不十分懊恼,她内心升起一个奇异的念头:也许他会出现在面前,披着雨衣,骑着自行车……他不是说:“只要你遇上难处,比如下雨,没车了,一定会有个人出现在你面前。”说完一登踏脚,自行车飞出去了。飞转的车轮钢条,在雨洗的马路上,映出两个耀眼的光圈。现在出现在面前的该是谁呢?除了他,雯雯想象不出别的形象。


雨点子很细很密,落在地上,响起轻轻的沙沙声。雯雯把围巾紧了紧,双手深深地插进外套口袋,沿着公共汽车开去的方向走着。两辆自行车从死后驶来,飞也似的驶去,一眨眼消散在蒙蒙的雨雾中。下着雨,大家都急着奔归去,可她——


“我是发痴了?”雯雯在内心又一次问自己,她放慢了脚步。但是又有什么办法补救呢?算了,走吧!反正末班车开跑了,确实没办法了。是啊,没办法了,和上次一样。上次怎么会“脱班”的?啊,想起来了,是老艾和她说话呢,一下子扯晚了。老艾是雯雯他们的车间主任,同时又是个慈祥的老阿姨。她喜好雯雯,雯雯的妈妈又特殊信托老艾。人家说老艾和雯雯有缘分。老艾给雯雯介绍了一个男朋友,姓严,是高考制度改革后入学的大门生。妈妈对雯雯说:“可以相互了解了解。”雯雯轻轻地说:“为什么要了解?”妈妈迟疑了一下说:“为了爱情。”雯雯更轻地说:“爱情不是如许的。”她总以为这种有介绍人的恋爱有点滑稽,相互做好起跑准备,只听见一声信号枪:接触——了解——结婚。唉,雯雯曾对爱情充满了多少美丽的理想啊!哥哥说:“天涯飞下一片白云,海上漂来一叶红帆,一位神奇的王子,向你伸出手——这就是你的爱情。”雯雯对着哥哥的讥讽,不承认也不否认,只是牵动一下嘴角。她不知道爱情究竟是白云,照旧红帆。但她肯定爱情比这些更美、更好。无论是在海上,照旧天涯。她相信那总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着,在等待她。爱情,在她心中是一幅透明的画,一首无声的歌。这是至高无上的美,无边无际的美,又是不可缺少的美。假如没有它,生活将是不完全的。要说,这也是过去的想法了,这美被风吹日晒得渐渐褪了色。但是,那也决不是一声信号枪可以代替的。不是,啊,决不!雯雯坚决地摇摇手。


哥哥又说了:“天涯飞下一片白云,海上漂来一叶红帆……”不等雯雯牵动嘴唇,他就加快速率,提高嗓门接着往下说:“船只进港,在吴淞口要受查抄,来历不明进不来上海港。王子没有户口就没有口粮布票白糖肥皂豆制品。现实点儿吧,雯雯!”这位七0届海洋生物系大门生,学了一年专业,搞了四年“革命”,农场劳动一年后,分配在中学教音乐——天晓得。现在,他常常发愁没有好海味来发挥他的烹调术,这也许是他过去的爱好和专业,留下来的残余之残余了。


听了这一席话,妈妈重重地说了三个字:“精力病!”而雯雯“噗哧”一声笑了。笑了,但笑得无可怎样而辛酸,似乎是在笑自己的过去。那位小严同志,看来也是个自尊的人,他没有死皮赖脸地来缠雯雯,这也博得了雯雯的好感。她真的犹豫了,然而她在犹豫的阶段停留得太久了。整整三个月,还没给人一个准信。


那天晚上交交班时,老艾拉住雯雯在更衣室里,说:“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。”等她把此人生平叙述完后,雯雯跑出厂门直奔车站,可末班车“嘟”的一声开跑了。天又下起雨来……


和这会儿一样,开始是一滴一滴落在雯雯额头上,然后就细细绵绵地下个不绝。那“沙沙沙”的声音,就像是有人悄声慢语地说话。


雯雯的额头湿了,滴下冰冷的一颗水珠。她伸出舌头接住水珠,继续向前走去。不知不觉,一个站头过去了。雯雯又问了自己一遍:“我是发痴了?”“不!”她很快就否定了。


说不定会来的,在人意想不到的时间,在人差不多绝望了的时间。就像那天——


那天,雯雯朝着开跑的汽车叫了声:“等等!”随即就撒开腿追了。其实她很明确腿和汽车的速率悬殊,可她照旧追了。这是她能做的惟一的努力,人总是不那么轻易放弃盼望。只要尚存一线,就要冒死地追啊追,只管无望。一辆自行车赶过了她,但还被汽车抛远。而雯雯仍然追着,又叫了声“等等”!这声音在深夜听来,显得绝望而可怜。汽车越跑越远,而那辆自行车却转回了头。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,这声“等等”是满可以以为在招呼他的。自行车不绝驶到雯雯身边,停下了。


“不不,我不是叫你。”雯雯摇摇手,眼睛望着逐步消散的汽车尾灯,又下意识地抬头看看滴滴嗒嗒冷静脸的天。


“坐我的车也可以的。”骑车人说。他披着雨披,雨帽遮去了上半个脸,但能感觉出这是个小伙子。


“坐你的车?”雯雯眼睛发亮了,可只闪烁了一下,她立刻警觉起来,这会不会是无聊的胶葛?她摇了摇头,“不!”


“不要紧,交通警放工了。万一碰上,你看,我就如许(他举起左手),你赶快跳下车。”


他的误解息争释,雯雯倒喜好,这使她放心了一点儿。可她照旧摇摇头,头发梢上甩下几滴水珠子。雨下得不小,远远走七站路,确实是件要命的事。她不由回过头看了一眼自行车。


雨帽遮住他的眼睛,他没看见雯雯的犹豫不决,催促道:“快上车吧,雨大了。”是的,雨越下越大了,“沙沙沙”的声音险些变成了“哗哗哗”。


“你不上?那我走了。”那人淡然地,说着就跨上了车。


“啊,等等。”雯雯急了。他这一走,这空荡荡的马路上,就只有她一个人,冒着雨,走七站路。她顾不上犹豫了,跑上去,果断地坐上了车后架。


他一登踏脚,车子冲出老远,雯雯身子一晃,伸手往前抓,但又赶紧缩返来抓车架。她忽然紧张起来,这是个什么人?他要把我带到哪儿去?哎呀,雯雯太冒失了,她不觉叫作声来:“你往哪儿去?”


这声音委实太响,而且太忽然,吓得他哆嗦了一下。他就慢了速率说:“顺着汽车的门路,错了?”


没错,可他也未免太机灵了,这更加伤害。


“对吗?”他转过头问,雨帽滑到脑袋后头了。


雯雯点点头,不吭声了。她看见了他的眼睛,很大很明亮,清清澈澈,似乎一眼能望见底,雯雯的紧张情绪松弛了一点儿,但她仍然不能放心这个陌生人,只管他有一双诚实的眼睛。眼睛?哼,雯雯自嘲地微微耸耸肩。眼睛能说明什么?曾经有过一双好眼睛,但是……雯雯不由得叹息了一声。


小伙子奋力踏着车子,顶风,又增长一个人的负担,看来有点吃力。他身体前倾,宽宽的肩膀一上一下。而雯雯坐在这宽肩膀后头,倒避避雨了。雯雯抬起头,望着他的背影,脑子里总是缠绕着一个念头:他会不会有歹心?他完全大概拐进任何一条小路、小弄堂。马路上静悄悄,交通警放工了,但是他不绝顺着亮晃晃的汽车门路骑着,没有一点儿要拐进小胡同、拐进黑暗中去的意思。已经骑过三个站牌了,在骑过一个街心花园时,他忽然松开车把,满头满脸抹下一把雨水,一甩,不偏不倚正好甩在雯雯脸上。雯雯紧闭眼睛低下了头,内心有点暗暗可笑自己的多疑。


“你家住在哪儿?”小伙子发问。


啊,开始了,雯雯明确了,接下去就该问姓名,然后做出一见如故的样儿说:“熟悉熟悉吧!”哼!雯雯在内心冷笑了一声。这一套她见过,过去那个人,进攻的方式要抒怀得多,他第一句话是:“我似乎见过你。”可后来呢!雯雯不无辛酸地合了合眼。


“你家在什么地方?该在哪儿停?”小伙子又问了。雯雯这才想起来这不是公共汽车,不是到站就停车的。但任意怎么也不能告诉他住址。她只说:“停在前面第三个站头上好了。”


小伙子不做声了。雨下得小了点儿,可却像扯不断的珠子。只管有人家肩膀挡着,雯雯的外套仍然湿透了,头发直往下滴水。她干脆低下头闭起眼睛,听凭雨细细绵绵地侵袭。


“真悦目!”小伙子轻轻地赞赏着。


什么悦目?雯雯睁开眼睛,这是怎么啦?雨蒙蒙的天地变作橙黄色了,橙黄色的光渗透了人的心。雯雯感到一片暖和的暖意,是不是在做梦?


“你看那路灯!”小伙子似乎听到雯雯内心的发问。啊,原来是路灯,这条马路上的路灯满是橙黄色的。“你喜好吗?”


“谁能不喜好呢?”雯雯真心地说。


“嗯,不喜好的可多了,现在的人都爱钱。钱能买吃的,买穿的,多美啊!这灯光,摸不到,捞不着。可我就总是想,要是没有它,这马路会是什么样儿的呢?”说着他回头望了望雯雯。


“岂止是马路?”雯雯在内心说。这时她发现自行车停了下来,小伙子下了车。他快手快脚地解下雨披,没等雯雯明确过来,就将雨披抡出个扇形,披上了雯雯的肩。不知是小伙子看到落汤鸡似的雯雯冷得打战,照旧这灯光的橙黄色使他温柔了。


“不要!不要!”雯雯抬手去扯雨披。只是这时的推辞中,已经没有戒备了,是真心感到过意不去。


“要的!要的!我身体棒,雨一落到身上,立刻就烤干。你瞧,都在冒烟呢!”真的,他的脑袋腾起一缕热气,“你家离站头有多远?”


雯雯不假思考地告诉了他,几条马路,几弄几号几楼,统统告诉了他。在这么一个橙黄色的温存的世界里,统统戒备都是多余的。


“你看前边。”小伙子压低声音说,似乎怕惊扰一个优美的梦似的。


前边,是一个蓝色的世界。那条马路上的路灯,满是天蓝色的。“我每天晚上走过这里,总是要放慢车速。你呢?”


“我都是挤在汽车里,没有注意过。”雯雯老老实实地说,内心不觉有点遗憾。


“以后你就不会放过它了。”小伙子安慰雯雯。


车子骑得很慢,显出不胜依依。但是,这路毕竟只有一段,不一会儿就过去了。从这天蓝色中走出,忽然感到暗了许多,冷了许多。夜更深了,更静了,而那已经降服了的戒心和疑惧悄悄地上了心头。好在,前边就是雯雯的家了。车子徐徐地停稳了,雯雯下了车,跳进门廊,动手就解开雨披,交给了小伙子,说;“多亏了你,谢谢!”到了家,她内心踏实了,轻松了,不由也活泼起来。


小伙子系着雨披,只管一身湿透,但仍然兴高采烈:“谢什么?不碰上我,碰上别人也一样。”


“真的!”小伙子认真地说,“我在农村插队时,有一次骑车上公社领招工表。到了公社才知道,名额被别人顶了。气得我呀,归去时,从坝子上连人带车滚了下来,腿折了,不能动!十里八里也没个庄子,不见个人,我干脆闭闭上眼睛,任意吧!忽然,贴着地面的耳朵听见远远走来的脚步声。我想看看这人的容貌,可眼睛睁不开。只感觉到他在我腿上放了一株草,一定是灵芝草。我一股劲就站起来了。”


“是个梦。”雯雯不由得插嘴了,她听出了神。


“是个梦,不外这梦真灵。不一会儿,来了一伙割猪草的小孩,硬把我抬到了公社医院。”


“真的。只要你遇上难处,比如下雨,没车了,一定会有个人出现在你面前。”他说完,一登车子,头也不回地消散了。


……走过第二个站牌了,并没有人出现在面前。雯雯不由停下了脚步,朝四下望了望,她发现自己太傻气了,也许那小伙子只不外是任意说说,她怎么当真了。他的话固然挺动人,但是雯雯在十来年的生活中失去的信心,岂非会被这陌生人的一席话唤回?谁又知道他这些话是真的照旧编的。雯雯叱责自己怎么又被这些话疑惑住,她早该觉悟了。当那白云红帆送来的人对她说“我们不符合”的时间,她就该觉醒了。


白云红帆送来的人啊!不知是从天涯,照旧海上来的。他站在满地的碎玻璃片上,阳光照在玻璃上,将五光十色折射到他身上……


那是“复课闹革命”的时间,雯雯背起久违的书包,高高兴兴来到学校。而学校刚结束了一夜的武斗,教学大楼上一扇扇没有玻璃的窗口,像失去了眼球的眼睛。雯雯拎着书包,踩着碎玻璃逐步向校门走去。


这时,她看见了他。他没戴红袖章,也拎了个书包。他在等什么?是在等雯雯?不知道。当雯雯走过他身边时,他也转身随着雯雯一起走出了校门。他忽然说话了:


“我似乎见过你。”


“一个学校嘛!”雯雯淡淡地说。


“不是在学校里见的。”他又说。


雯雯困惑了,停住了脚步。


“在什么地方呢?”他认真地想着。


雯雯困惑之极,却恍惚以为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。


“在梦里。”他嘴唇动了一下。不知确实说了,照旧雯雯在想。反正,雯雯微笑了。


他们熟悉了,相爱了。他们不消语言来相互了解,他们用眼睛。那是双什么样的眼睛啊!真诚、深邃,包含着多多少少……透明的画,有了色彩;无声的歌,有了旋律。雯雯浑身心地投入了这爱情,她是陶醉的,忘记统统的。忘记了自身的存在,忘记了时间的存在。可时间在走,一届届的中门生,莫名其妙地毕业了。他烦躁不安,当接到工矿关照后,又欣喜若狂。雯雯也高兴,是因为他不再焦愁。


很快就轮到雯雯分配了,一片红,全部插队。雯雯有点难过,因为要和他分两地。坚贞的爱情原来能补充不幸的,但是他却说:“我们不符合。”这真是雯雯万万没想到的。爱情,就被一个户口题目、生存题目砸得个粉碎。这未免太脆弱了。可却是确切不移、实实在在的,比那白云红帆都要确实得多。雯雯哭都来不及,就登上了北去的火车。心中那画呀、歌呀,全没了,只剩下一片荒原。但是,不知什么时间起,这荒原渐渐变成了沃土,是因为那场春雨的润泽吗?


自从那场春雨过后,雯雯晚上出门前,总先跑到阳台上往下看看;下中班回家,离这儿有十几步远时,也总停下往这边瞧瞧。生怕哪棵树影里、哪个拐角上,会闪出那人,一脸恳切钟情的样儿:“我们又见面了!”现在的人可调皮了。他们付出,就是为了更加地捞回。那双眼睛,看上去倒是十分磊落,可谁敢包管?


不外,那人并没有露面。十天,二十天,一个月,不绝没有露面。雯雯逐步地放松了戒备,可她照旧常常从阳台上往下望。或许这成了习惯,然而,在这习惯中,还包含着一点,一点等待。为什么?不知道,或许就因为他不再露露面。雯雯开始想起他们的分手,分手前的几句话……在她的思绪回溯中,那紧张和戒备,全都无影无踪。照耀始终的是那橙黄和天蓝的灯光。


……


透过乌蒙蒙的雨雾,雯雯看见了第四个站牌。雨停了,“沙沙沙”的窃语声悄然消散,屋檐上偶尔滑下一颗水珠溅在地上。雯雯轻轻地叹了口气,重新上放下围巾,然而心中又冉冉地升起了盼望:也许他预料到本日这场雨不会下大,不会下久。也许是下一次,下一次,真正是下雨的时间,真正是碰上难处的时间……唉,连雯雯自己都不能表明。这盼望,怎么会是如许不灭不绝的。这只是自己一个美丽的理想,而她却是怎样地信托这个理想啊!她把任信毫无生存地交给了他。


那个星期天,雯雯对难得上门的小严同志说:“我有朋友了。”小严走了,不难过也不动气。这人倒实在,不虚假。只要不装,他们的分手本不会有难过或动气。他刚走,在厨房炒鱼片的哥哥就冲进房间,说:“雯雯你疯了!你哪来的朋友?”


雯雯不耐心地说:“给你说有了,就有了嘛!”


妈妈暖和地劝雯雯:“老艾对你们两边都了解。如许熟悉的朋友比较可靠。”


“我有了!”雯雯抬高了声音说。她又想起在那橙黄的灯光下,小伙子说:“这灯光,摸不到,捞不着。”


“啊,我知道了。在那天涯,在那海上……”


雯雯忽然发火了,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哥哥的话:“我说你倒该回到海上去。你曾经做过多少海的梦,现在它们都到哪儿去了?哪儿去了?油锅里去了!”


哥哥被妹妹的抢白呛住了,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。他在毛绒衣外头系了条嫂嫂的花围裙,样子很可笑。可他只愣了一小会儿:“这就是生活,生活!而你是彼苍白日做大梦!”他走到妹妹面前,伸手抱住雯雯的肩膀,恳切地说:“你不能为那朦胧缥缈的理想耽误了生活,你已经付出过代价了。”


雯雯挣开哥哥的双手,转过身子,将脸贴在阳台的落地窗上,她的眼睛下意识地在阳台下的树影中寻找着。


……


几架自行车载着邓丽君软软的歌声和一阵笑语,从死后驶来。小伙子的车后架上各带了一位姑娘,也许是刚结束舞会。人去了好远,还留给沉寂的马路一缕歌声:“好花不常开,好景不常在……”


雯雯重重地摇摇头,湿漉漉的短辫子打在腮帮上。不知什么时间,细雨又悄无声气地下起来了。生活中是有很多兴趣,一定也包罗着空想的权利。雯雯别的都不要,只要它。只管她为它痛楚过,可她照旧要,执意地要。假如没有它,生活会是怎么样的……而她隐隐地但却始终地相信,梦会实现。就像前面那橙黄色的灯。看上去,朦朦胧胧、不可捉摸,就似乎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幻影。然而它确实存在着,闪着亮,发着光,把阴森森的夜,照成美丽的橙黄色,等人走过去,就投下长长的影子。假如没有它,世界会成什么样?假如没有那些对奇迹的寻求,对爱情的空想,对人与人友爱相帮的向往,生活又会成什么样?


雯雯在这柔和亲切的橙黄色中走着,她走走停停,停停走走,内心充满了等待。他会来吗?也许会,他说:“只要你遇上难处,比如下雨,没车了,一定会有个人出现在你面前。”


“你是谁?”雯雯在内心响亮地问道。


“我是我。”他微笑着。


“你是梦吗?”


“梦会实现的。”


前边那天蓝色的世界,真像披上了一层薄纱,显得十分纯洁而宁静。雯雯微笑着走进去了。


雨,绵绵密密地下着,发出“沙沙沙”的悄声慢语。雨水把路洗得又干净又亮堂,使得这个天蓝色和“沙沙沙”组成的世界明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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